【巍澜衍生】梅子黄时雨 五 (民国生贤)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五回 醉时方休
正月十五的晚风依旧凛冽，罗浮生在码头上对着外滩的夜景发呆，他身后堆满了大型的烟花，最大的那个比蹲下来的人都要高那么一点儿。
他在等杨修贤。
杨修贤晓不晓得元宵节的特殊意义呢，罗浮生对着黄浦江面胡思乱想，他知道我在今天约他出来干什么吗？
江面的水纹微微地漾着，罗浮生叼着烟，低头轻轻地笑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杨修贤能不能明白？
虽然没上完学，但罗浮生还是晓得些脍炙人口的诗词，见到杨修贤后，他便更能体会诗词中的春花秋月。
抛开世俗的见解，罗浮生骨子里其实是个冷清的人，他当然弟兄无数，只是一个人喝酒的时候叫人瞧了还是觉得这人疏离孤单，身边虽有些个莺莺燕燕，但走进他心里的，只杨修贤一个。
这世道太乱了，他想抓住眼前的幸福。
他打算在这个上元节，同杨修贤告白。
有点饿了，罗浮生低头点着了烟，等一会儿陪杨修贤看完烟花，他要领着杨修贤再去吃一碗元宵。
也不知道那人喜欢什么馅的。
“臭小子可急死个人……”罗浮生向着夜色吐了口烟，低下头却又是笑了，等待是忐忑而甜蜜的，他没想到只是站在烟火边上等着，就已经让自己心神荡漾。
杨修贤今天会穿什么衣服呢，会戴自己给他买的报童帽吗，右手小指指节节上还会沾着油彩吗，看到自己会不会笑得眼睛弯弯呢？
这样一想，连等待都值得珍藏。
黄浦江畔晚风湿冷，罗浮生绕着烟花堆转圈，感觉不到寒冷似的一脸傻笑，他抽了一支又一支烟，一直等到月正当空。
杨修贤没有来。
罗浮生有点笑不出来了，他搓了搓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小兔崽子……”
他到底也没走。
如果他下一分钟就来，那么我此刻走，便会错过他。
这样的可能，一分一毫我都不允许。
烟头满地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
“生哥！你那小画家让人抓了！！！”
是罗诚。
罗浮生皱着眉丢掉了烟，“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哪个蠢的向伪政府举报他通共，现已被七十六号的人抓起来了！”
“……”
“生哥，我们现在怎么着？”
“怎么着？”罗浮生挑了下眉竟是笑了，黄浦江畔晚风冷冽，他兀自笑得眉眼冷厉，“能怎么着？”
“带人硬闯呗。”
远郊的一处废弃院楼少见地起了亮，院门口有几个满脸横肉的人守着院门，小楼的窗口缺了块玻璃，月亮便直接能瞧见里面吊着的人。
是杨修贤。
手臂酸疼，身上更疼，杨修贤皱着眉睁开眼睛，有点不明白眼下的状况。
他被人绑着胳膊吊在了房梁上。杨修贤迷糊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的，他本是在去赴约的路上走着，不知道是哪来了一伙人跑出来给他一顿好打，他使了点计策转身想跑，结果刚跑了两步就被人敲晕了……
脑袋一跳一跳地疼，想揉揉还做不到，杨修贤反应了好一会，第一个念头却是，他怕是要错过罗浮生的烟花了。
也不晓得什么时辰了，窗外的星星亮成一片，厂子里点着不怎么透亮的油灯，杨修贤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楚自己的状况。
他怕是被人绑架了。
小少爷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滩没什么仇家，晓得他身份底细的人也不多，怕是冲着罗浮生来的。
这可真是不讲道理，他撇着嘴反应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杨修贤发出的声音其实不怎么大，可底下端坐着看指甲的容貌艳丽的女郎却一瞬就觉察到了，她猛的偏头，看杨修贤醒了便笑了，
“杨公子，你说，这玉面阎罗什么时辰会过来？”
绑了杨修贤的人，是七十六号那个美貌狠辣的情报处处长。
我上哪知道去……杨修贤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撇嘴，脸上却勾了个笑出来，
“比起那个修贤更想知道，汪处长为何要抓我？”
那美艳的女郎笑了笑，朱唇轻启，缓缓地吐了两个字，“通共。”
这可真的是冤枉杨修贤了，作为一个乱世里求生一天到晚招猫逗狗的富贵闲人，虽说他半个眼睛瞧不上汉奸和日本鬼子，但倒也从不给自己惹麻烦，每天除了画画就是玩笑，从头至尾都只是个没志气的花花公子，这个罪名还真的是挨不上他。
但要说也一样挨不上罗浮生，那却是不大可能的。
杨修贤自己也明白，今日这事怕不是冲他来的，他也不害怕，一是没直接去抓罗浮生就说明罗浮生没有把柄在这些人手上，二是玉面阎罗义气得很，绝对不会把他留在这些人手里。
只一瞬杨修贤便晓得了关键，他故作惊讶地瞪着眼睛，
“不是吧？我可是个大大的良民啊！”
他看着底下端坐的人挤了个尽量乖巧的笑，
“汪处长知道的呀。”
“这么说，杨公子是不认了。”女郎低头饮了口茶，面孔被不太明亮的光影一晃妖得如同女鬼勾魂，“真没想到杨公子还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英雄好汉。”
杨修贤：“……”我没有棺材掉什么眼泪啊！
“也是，”那女郎曼声笑道，“等到了七十六号杨公子长了见识，自然也就认了。”
杨修贤也跟着笑，“……汪处长要屈打成招？”
女郎却是冷下了眉眼，一字一顿道，“七十六号抓人，不需要证据。”
杨修贤垂下眼皮，这么看的话，七十六号的目的还未必是往罗浮生头上扣屎盆子，可若是真的就冲他来，也……没什么必要吧？
他只是个清闲的画家，仅此而已。
手臂传来的麻痛如同针刺蚁噬，杨修贤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接着套话，就听底下有人扬声道，
“七十六号不需要，我需要。”
有人踩着满地的星光一步一步地踏进来，身形极稳，语气却带着点轻狂，
“没有证据也敢动我的人，汪处长胆子不小。”
是罗浮生。
罗浮生是干什么的，洪帮的二当家，手底下养着一批消息灵通的小乞丐，轻而易举地便查到了杨修贤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七十六号的人倒是没把杨修贤带回去，只是在远郊找了个小木楼把人关了起来，这么一来倒是方便了罗浮生大大方方地去抢人。
他挑了几个平日里信得过的大小伙子直接就奔着地方去了，院门口的人端着枪，罗浮生瞥了一眼也没搭理，他迈着步子直接往前走，有人来拦，被他笑着卸了胳膊，
“我也敢拦，不要命是吧？”
这些个人本来也就是摆设，目的是想为难罗浮生一把好下他脸子，自然是没人敢开枪，结果罗浮生半分面子也不给上来就打，这么着，一伙人竟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这情报处的处长也没想到，罗浮生竟这般不给她面子。先是一路卸着胳膊断着腿闯进来，后是直接挑明厉害关系质问她。
门口的人是不敢拦罗浮生的，虽说这些人本来也是她备好了的摆设，但一伙人都被罗浮生拧断了胳膊这个情况她自然也是不想看到的，这么想着便冷笑道，
“玉面阎罗来得到快。”
“汪处长向来不择手段，”罗浮生笑着走进来，“可不得快点。”
那女郎嗤笑一声，“谬赞了。”
“客气，”罗浮生看了眼杨修贤，小少爷本就瘦绑着胳膊吊在梁上更是窄窄一条，小猫扁着嘴巴看他，把罗浮生心疼够呛，他咬着牙转回了眼，
“人我得带走。”
美艳的女郎轻抚鬓发，“这可不行，我还没审完。”
罗浮生眯了下眼睛，“怎么说？”
“通共。”
“那不可能，”罗浮生笑了，“汪处长知道这小少爷的身份吗？”
罗浮生的语气透着点微不可察的愉快，那情报处处长瞬间便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她眯住眼盯住那如画的眉眼，看着他带着点运筹帷幄的笑意开口，
“他是北平政府商会会长的小儿子。”
这真是她没有料到的。洪帮的二当家手底下乱得不行，她不过是想借着杨修贤敲山震虎一下罢了，若是能惹得洪帮二当家向他低头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成那让这年轻的玉面阎罗警醒一下也好，
可现如今说这杨公子是伪政府商会会长的小公子，那这山可怕是真要敲错了，可她到底也是七十六号的处长，当着下属的面认错未免太难，
“笑话，”她撂下茶盏，“二当家说是便是了？”
罗浮生却还是笑，“汪处长不相信打大可派人去查。”
他偏头看着杨修贤笑，“也不是什么人我罗浮生都会保的。”
月亮把罗浮生的眼睛映得干净又清亮，杨修贤瞧着心里重重一跳，他其实大约能猜到罗浮生是什么时候晓得的他的身份，然而现在那人做出一副对他家里有所图谋的样子，好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坏东西。
“二当家的到是坦白，”那女郎挑眉，“可惜这人岂是你说放就放的？”
人家这个态度罗浮生也是早就想到的，他笑了一声，向前两步走到了那盏埋了八汰的吊灯底下的木头桌子边上，
“汪处长，敢不敢和我赌一局？”
“赌什么？”
“赌命。”
只两个字，声音不大却狠狠砸进杨修贤心口，他咬着牙，目瞪口呆地看着底下的罗浮生反手从后腰抽了把银灰色的手枪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把雷明顿左轮。
“杨修贤今天我必须带走，”
罗浮生盯着面前的人，勾着唇角一颗一颗地推掉了转轮里的子弹，又头都不低地从桌子上摸了一颗塞回了弹槽，使了点力气拨了一下，
转轮轮转方停，罗浮生玉面带笑，
“把他留下，除非我死。”
他要玩俄罗斯转盘赌。
那是一种赌博游戏，规则很简单：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或多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关上转轮。游戏的参加者轮流把手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板机；中枪的当然是自动退出，怯场的也为输，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旁观的赌博者，则对参加者的性命压赌注。
此时此刻，这个游戏只有包括罗浮生在内的两个人参加，生死各半。
混江湖的什么都能拿秤杆量上一量，如此局面，罗浮生便要拿自己的命逼着七十六号让步。
杨修贤看着罗浮生的脸，那盏不大的破吊灯把那人的面孔映得愈发勾魂夺魄，罗浮生唇边带笑，一眼就让杨修贤心跳加速。
在这样漂泊的乱世里，他遇到这样一个人，善良又霸道，轻狂又透彻，吊儿郎当地往那一站，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
此时此刻，他为我而来。
这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小少爷却起了点浪漫旖旎的心思，可能有点不合时际，但杨修贤看着罗浮生的志在必得的笑还是跟着笑弯了眼睛，他想，这个人真好。
罗浮生举着那把左轮笑得轻狂又张扬，好看的眉眼全都是狠厉的煞气，小楼不大但人挺多，然而无论是七十六号还是洪帮的人，没有一个敢出声。
那七十六号的处长也是有点愣了，她晃了一下开口骂道，
“玉面阎罗好大的气性！”
罗浮生却还是一副滚刀肉的样子，他笑嘻嘻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心眼太小。”
那情报处处长看着罗浮生那样简直气的牙痒痒，“我现在就可以开枪杀了你！”
罗浮生压着眉毛笑，“那么洪帮帮众自会搅这上海滩一个天翻地覆。”
这绝对不是假话，混江湖什么都可以不讲，但一声义字大过天，人人敬仰的二当家的这么死在七十六号的地盘上，洪帮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江湖人杂碎的手段可是五花八门，身手又好伙计还多，闹起来可不是七十六号好摆弄的。
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算你狠，”玉面阎罗太不讲理，哪怕是七十六号的处长也没辙了，没有必要挟制罗浮生不成却与洪帮交恶，她咬着牙瞪了罗浮生一眼，朝着身后挥了挥手，“我们走！”
罗浮生倒也大度，跟人擦肩时候甚至还微微侧身，优雅礼貌地让了路，看他这般，洪帮余众便也自发地让了路。
然而这些略有做作的优雅都是他装的。
七十六号的人还没走干净，罗浮生就丢下枪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蝴蝶刀，冷着脸话都没说就向杨修贤的小脑袋甩了过去。
杨修贤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上一轻，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正想着这么高我不得摔断了腿，人就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他抬头，对上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没事吧？”
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都亮，可真好看。
小猫好像有点傻了似的靠在他怀里瞪着眼睛，罗浮生有点着急了，他一把将杨修贤抱起来转身放在桌子上，从靴子里抽了把匕首几下就割开了碍眼的身子，
“害怕了吗？手疼不疼？”
罗浮生有点着急了，杨修贤看着便摇了摇头，“不害怕，也不疼了。”
他看着罗浮生眨了眨眼，“你来的很及时。”
这懂事的小模样太招人了，罗浮生没忍住，把人搂进怀里揉了一把头毛，
“你吓死我了。”
直到此刻杨修贤就在他怀里了，罗浮生才缓过来点，方才他不能害怕，现在他怕得不行。
腰背上的手臂很紧，耳边的声音很低还有点哑，杨修贤想了想，没有挣扎。
他们一起回了杨修贤的小楼，还没到家杨修贤就缩在座位上睡着了，整个人团成一小团也不靠着人，罗浮生心里发疼却也没伸手，到地方也没叫他，小心地把人抱进怀里便进屋了。
上楼的时候杨修贤醒了，爪子软软地往罗浮生肩上一搭，也不说话就盯着罗浮生的下巴看，整个人都像个软了吧唧的猫崽儿，罗浮生定了定心神把人放到了床上，结果上来就是冷冷的一句，
“脱衣服。”
“？？？”
杨修贤瞪着眼睛没反应过来，罗浮生“啧”了一声，直接伸手解他扣子，小猫终于要炸毛了，他揪着自己的领口往床里面钻，
“你干嘛？！”
“你身上有伤，”罗浮生有点无奈，“我看看。”
“……”杨修贤噘嘴，“那我自己来。”
他咬着唇鼓着脸蛋，两下就脱下了外套和衬衫。
小少爷生的白净，显得胸膛后背上大片的淤青愈发扎眼，有的地方甚至破了皮，白肉泛着红丝丝的血，给罗浮生心疼够呛。
他伸手，极轻地抚过杨修贤的伤，
“肯定很疼。”
杨修贤却是笑了，虽然他觉得罗浮生说的非常对，但还是逞强着来了句，
“也还好。”
罗浮生抬头，杨修贤正看着他笑，
“玉面阎罗是惯受伤的，这点小伤你也不必太放在眼里。”
是啊，我是惯会受伤的。
但，这怎么一样呢？
罗浮生摇了摇头少见地没有接话，转身拿了药给杨修贤细细地抹了，又捧住猫脑袋好一顿摸，确定没叫人打傻了才把小猫咪放下。
“好好休息，”
他蹲在杨修贤身前，顿了顿才抬手掐了把脸蛋，
“我在隔壁，有事要记得叫我。”
屋子里的灯不亮，于是月亮便把罗浮生眼睛里的不舍照得一干二净，他的声音太过温柔，杨修贤有点困惑，也有点莫名其妙的焦虑，
他这样看我，好像要同我道别一般。
可这为什么呢？他不就在隔壁吗？
杨修贤不晓得，罗浮生是真的舍不得他，自那日他受伤罗浮生在他的小楼里陪着他住了七天，七天过后的一个月里，罗浮生再未登门。
他其实还有话想问罗浮生，比如你为什么要玩俄罗斯转盘赌，为什么要来照顾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以及最重要的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这些，也都没问出口。
——tbc
*俄罗斯转盘赌那段解释来自百度百科
*生哥有点犹豫了 下一章xxc和女主都要出现了 以及小修贤要被下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期待已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并不是元旦贺文 贺文明天会(尽量)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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